来自天国的眼泪
在整个清代流传着一个谣言:只要截断槽粮供给,满洲王朝就将倒台。北方尤其是旗人全靠南方的槽粮供养,南京,这座扼断大运河的前明故都,四四方方八公里的大城。十二米高的胸墙上又是七米高的城墙,密密麻麻的箭垛将一座座炮台串联起来,与天保、地保两座卫星城和雨花台要塞构成一套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。除了从内部溃决之外,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够撼动它的威严。
和南京的雄伟相比,北京城多少显得有些寒酸,这里的生活枯燥乏味:斗鸡、走狗、听听河南人唱戏。收大粪的人挨家挨户叩门求卖,胡同里各种噪音和异味随风流窜。和温柔富贵的南京一比屌丝到无以复加。1853年,两个皇帝一南一北统治着这两座城市。和罗马与君士坦丁堡之间两位皇帝称兄道弟共治的景象不同,在中国,两个皇帝相互咒骂对方是挨千刀的贼和妖,幻想着天上掉下一道闪电把对方劈作渣渣。
咸丰皇帝年方廿一,他生于圆明园,长于圆明园,那里几乎是他全部世界,他年纪轻轻便伙同几个兄弟躲在园子吸鸦片,令皇阿玛道光伤心欲绝。道光皇帝早有心传位于奕詝(咸丰),因为据说他宅心仁厚,在追随皇阿玛行猎时,他竟然不忍心射杀仍在繁殖季节的小动物。
奕詝排行老四,是道光存活儿子中最大的一个,他主要的竞争对手是六弟奕訢,即在他死后给他戴绿帽子的恭亲王。奕訢才思敏捷而且据说不吸鸦片,若将这父子三人比作孟德、子桓、子建的话,那简直就是后一个父子三人组的羞辱,虽然他们关系的确有一点点象。道光皇帝选择一个大烟鬼来做祖宗江山的继承人的确匪夷所思,奕詝早就知道自己将继承大统,他不仅年长且系皇后嫡出之子。当道光皇帝感到自己大限将至,最后一次召兄弟二人前来相见,问他们若自己当上皇帝会如何行事?13岁的奕訢大谈自己的改革计划,当阿玛将问题抛向奕詝时(后问的才是内定的),18岁的兄长只是跪下痛哭,说若自己登上皇位,则意味着阿玛已逝,自己已成孤儿。
(老北京)
恭亲王一定痛惜自己当初年幼无知,若再长几岁,自己的表演一定会比四哥入戏更深。他无奈地看着咸丰皇帝占据了圆明园,在吸鸦片和作爱之余游船晒太阳。咸丰的日子过得很美,几乎没人来打扰他,大监们会拦住一切想要"惊驾"的大臣,怕大臣们撞到皇上正在行不堪之事以免尴尬。军机处里一群胡涂蛋替咸丰料理着一切,别来烦联是他用人最重要的标准。他活得象头猪猡,为满足性欲旺盛的叶赫那拉氏,他不惜榨干自己。
咸丰一生只有两次住进紫禁城那个牢笼,城里烦人的祖宗规矩也许会让他后悔:自己当初何苦来争这皇位,当个无忧无虑的王爷多好?第一次是因为南方出了个大大的反贼,名叫洪秀全的,居然攻破了南京。他在大臣们的勉强下必须做出勤政节俭的样子来,搬到紫禁城里去打哈欠度日。他躲进密道里去吸鸦片,这皇上当到做贼的份上实在无趣之极。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只能从18个嫔妃中轮流翻牌,她们粗的粗、丑的丑,还不能过夜,还要被窗外那些腌臜太监们败兴。如果他知道南方的真相的话,一定会对洪秀全恨之入骨!
洪秀全住在比他的紫禁城更气派的前明皇宫,有800个江南美女侍奉。太平天国禁止纳妾,这些美女是他的女丞相、女尚书、女司马……总而言之是来帮助天王参悟天机的。他抨击鞑妖和儒家士大夫们道德败坏,作了很多道德说教的文章,要求他的军队和臣民们去过清教徒一样的生活,而他自己……当然,天王也是在工作,他和掏粪工人仅是分工的不同,他负责人世间最艰难和脏累的一件事――淫乐……
洪秀全更有资格指责北边的鞑妖皇帝霸占了前明皇宫,他至少是个客家人。不过他最大敌人不是咸丰小儿,而是战友和兄弟杨秀清。杨秀清这位太平天国的苏丹,把天王发配进后宫中去深居简出,再以淫乐腐化之,如果天王有什么想法,他就以天父上身克制之。但是天国不可逆转地衰败了。公有制能填饱穷人的肚子,建立在抢劫的前提之下,当私人财产被抢光后,公有制的结局可想而知。洛克说:"公有制意味着奴役。"公有制必将使道德沦丧至人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外。杨秀清成亦公有制败亦公有制,治下人民不是被抢光就是逃光,一面是军队崩坏的纪律和战力,一面是钱粮无济,还要供养诸王们奢糜的私生活。太平天国号称百万,不过乌合之众,杨秀清深陷危机之中,他们能苟且多年只不过是因为官军与他们同样败坏而已。
太平天国的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巨大的虚伪性,它鼓吹太平却制造祸乱;鼓吹道德却败坏道德;禁鸦片却自己大吸;拜上帝却亵渎神明;他们试图颠覆儒教秩序却在自觉地建立一个儒教秩序的翻版……洪秀全在深宫中静待着杨秀清的失败,他深知没有自己的支持杨秀清无法独立压服下面诸王众将,那些人迟早会造杨秀清的反。1856年,太平天国内讧无法挽回地爆发了。洪秀全指使韦昌辉、石达开发动兵变杀了杨秀清,并大肆清洗杨的旧部,而韦野心膨胀继而又想一并杀了石达开免却后患。一切早在洪秀全的掌控之中,他先除掉杨秀清,再给杨死后"平反",称其死为"东王升天",收其旧部。韦昌辉这才发现自己只是天王阴谋的一部份,天王要除掉的远非杨秀清一人。他在绝望中一不做二不休想连天王一起干掉,结果是被洪、石联手灭族。
(僧格林沁)
畏君如虎的石达开连忙收拾旧部出走,幻想奉"重耳在外而存"之古训,想夺取两湖另立根基,却被赶进四川。洪秀全终于剪除了所有旧部,可以高枕无忧地在"天王宫"内疯狂作爱了。他从天王宫内时不时发出胡言乱语,用打油诗治理着他的"天国",据说那些胡言乱语都是他发异梦后天父天兄的旨意,当然也可能是吸入过量鸦片烟后的幻觉。清军重建了江南、江北大营,对南京再次形成钳形攻势。洪秀全毫不在乎,因为清军的"攻势",也不过是躲在壕沟和营垒背后探头探脑地吸大烟而已。
此时的北方依旧一片烟雾燎绕,咸丰在紫禁城住了不到一年时间,忍不住饥渴又重回圆明园中放纵。杨秀清曾派出一支北伐军,一路纠集捻匪打到北京附近。咸丰冒险招僧格林泌率蒙古铁蹄南下,打败了太平军的北伐部队,大臣们提醒他僧格林沁狼子野心,他不以为意:现在还不到除掉僧格林沁的时侯。他仍需静待,就象洪秀全静待除掉杨秀清的时机一样。
万民凋敝了,黄河、长江血泪滚滚。